这一天，天气微寒，我悠闲地坐在窗口等待客人光顾。
街上有来来往往的行人，背负着形形□□的表情穿梭在这个城市里。其中有一位老人经过门口时，吸引了我的注意。不，确切的说，是他背上的巨大包袱吸引了我的注意。
老人的双颊凹陷，头发灰白，身上穿着一套陈旧的绅士礼服，整个人风尘仆仆，颓废无力，衬得背上的大包袱尤为突兀。
我忍不住好奇，专注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。
老人慢腾腾走到对面街道的角落，在墨菲斯太太花店的墙角停下来。他形单影只站在那里，眼神空洞，面无表情，犹如一栋枯朽的雕像，久久没有动静。周围没有人在意他，没有人多看他一眼，如同他在灰旧墙壁间隐形了一样。
秋寒料峭，老人的鼻子和耳朵逐渐被冻红了，他抬起手紧了紧身上的外套，犹豫再三，将自己的帽子摘下来，倒放在地上……
哦，原来他是一名乞讨者。
尽管老人放下尊严去乞求路人的帮助，但是过了一段时间，经过的大多数行人都只当晦气一般看了他一眼，匆匆而过；偶有几个善良的妇人才会俯身往他的帽子里扔上几个零钱。
我为老人的境遇感到遗憾，正打算拿些面包送给他充饥，却看见从墨菲斯太太的花店里走出来一个彪形大汉。
我认识他，他正是墨菲斯先生。有一次墨菲斯太太友好地请我过去喝茶，中途她的丈夫突然醉醺醺地来到了店里，他毫不客气地拿走柜台里一天的收入，还骂了几句自己的妻子。所以我对他的印象并不是很好。
果然，墨菲斯先生对眼前的老人也不客气。他一脚踢翻老人的帽子，大声叫嚷着：“可恶的乞丐，快滚出我的地盘！”
奇怪的是，老人并没有去捡被打翻在地的零钱，也没有和墨菲斯先生争执，而是往后退了一步，牢牢护住放置在后的包袱，似乎是怕包袱内的东西也被踹翻。
墨菲斯先生对待弱者毫无同情心，反而将恃强凌弱的行为看成值得骄傲的品质。驻足观望的人群渐渐形成，他颇为得意地继续数落老人的落魄，表现他的“男子气概”。
我握紧拳头，忍不住愤怒，忘了曾经保证不再惹事的约定，终于冲了出去。
“墨菲斯先生，您的大嗓门都快传遍整条街啦，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如此生气？”我憋着气，假装客气地询问。
墨菲斯先生的笨脑瓜可没注意我的讽刺，他说：“小安妮，你是个实在的姑娘，你来评断一下这件事情，这位衣着邋遢的老人在我花店门口利用别人的同情心赚钱，叫我怎么人受得了！你们大家都知道，我是脚踏实地的商人，最讨厌投机取巧、不劳而获的人。”
我笑了笑：“墨菲斯先生，你说的很有道理，但是相比于我认识的一位朋友，这位老先生的行为就不算那么令人讨厌啦！让我来告诉您吧，他和您一样是一位商人，但是他从不认真经营自己的店铺，什么事都指示他的妻子来做，而他除了流连酒馆和赌场外，最拿手的好戏就是抢他妻子赚来的钱。您说这样不劳而获的强盗行为是不是比乞讨来得可耻许多呢？”
“你……”墨菲斯先生显然已经意识到我话里所指的人是谁，立刻急红了脸，但是碍于这么多人看着，如果发火，就是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，所以气得说不出话来。
周围熟悉墨菲斯先生为人，看不惯他嚣张气焰的看客早已偷偷笑了起来，用眼神给了我一个赞。
我仔仔细细将洒在地上的硬币捡起，放进老人破旧的帽子里，然后说：“墨菲斯先生，我很愿意消除你眼前的不痛快，这位老先生就到我家的店铺门口去好了，请您放心地做生意吧。”
因为丢了面子，墨菲斯先生冷冷地用眼神在我的脸上扫了一遍，气呼呼地摔门走进自己的店里去了。
围观群众渐散。我将帽子还给老人，友善地说：“最近天气转冷，如果您愿意的话，我们‘汉森面包屋’的屋檐下挺挡风的，您可以坐在那里。”
老人抬起头，空洞地看了我一眼，没有拒绝，收拾好东西跟着我走到了“汉森面包屋”的门口。
我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遮雨的屋檐下，老人顺势坐下，至始至终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。
难道老人是一位哑巴？真可怜！
好事做到底，我又拿了两块面包给他，原以为他会狼吐虎咽地吃掉，谁知老人用右手拿起其中一块放到嘴边，小口小口地咀嚼，如同坐在长长的餐桌前，时刻保持进餐礼仪，优雅从容。
我对老人的行为更加好奇，但又不知道该和他怎样交流。
“面包好吃吗？”也许他会对我点个头。
“不好吃。”
他竟然说话了！他不是个哑巴！另外，他还批评了我的面包！
“我的面包很多人都夸奖好吃呢，哈哈哈哈……”我感到一丝羞愧，内心开始盼望着艾莉嫂子快点回来。
老人并不理我，自顾自吃着面包。
眼前的老人也不是容易相处的人啊！我很识趣地进了屋内，留给老人一个空间，自己继续坐在窗口等待客人上门。
过了一会儿，老人吃完了面包，他若有所思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，然后又将帽子倒放在面前。不同的是，他颤颤巍巍地打开了一直护在怀里的包袱，露出一具黄褐色的呈葫芦形的盒子……
我被惊得说不出话来，这样的盒子我再熟悉不过！
在灰旧布衫的衬托下，这个盒子闪亮华丽，如同不同世界的事物。老人轻轻打开，一把精致的小提琴静静地躺在里面！
要如何形容我看到它时的心情呢，喜欢的乐器？老友？还是对前世的怀念？
就在我神思恍惚之际，老人往前站直了身体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，然后郑重其事地拿起躺在琴盒里的小提琴，摆好架势，缓缓地演奏起来……
小提琴独有的清丽悠扬在我耳边划过，忽而缠绵，忽而刚脆的节奏惊醒了我身上，我手指尖的每一处音乐细胞，我的身体仿佛回到每一个斜阳入窗，绯红色的练琴午后。
“长大后我想当小提琴手！”我如是立志。
为了这个梦想，我曾花费多少时间，无视多少花季情窦，才换来音乐学院最高荣誉的演奏，才得到着名管弦乐队的演出邀请！
如今，一切都只能成为遥远的梦了吗？
就在眼睛不知不觉被泪水浸润，我的情绪跟着乐曲起伏时，突然听到乐曲在一个变奏时，划出了一个长音——“嗞”的一声，尤为刺耳。
我注意到老人也被这一声长音吓了一跳，左手的手指捏紧了琴弦想要稳住，但是越是想要保持镇定，越是把握不了力度，之后的优美演奏逐渐变调，时常出现错误，音色摇曳，稀稀拉拉地变为噪音。
“喂，老头，快别再拉你的破提琴了，我的耳膜都快被你折磨透了。”墨菲斯先生站在不远处的花店门口，凶神恶煞地冲老人嚷嚷，“再不然，我就要走过来砸你的琴啦！”
不知老人是不是被墨菲斯先生恐吓住了，他无力地停住了手，刚才挺直的身体瞬间松散，缓缓坐下，面如死灰，空洞的眼睛里毫无光彩。
莫名为这种画面感到心酸，也许是不忍心有人和我一样梦想破灭，更重要的是不忍心小提琴演被人这样看不起。我的脚步不知不觉步出了店门，走到了老人面前。
“能让我试试吗？”
失魂落魄的老人根本没有拒绝我的力气，我拿起了他垂放在一边的小提琴。
我将小提琴轻轻地架在左肩上，如同再自然不过的事情。当弓弦与琴弦触碰到一起，缓缓摩擦而过，悠扬的乐声随之而起，周围的一切自动渐变为马赛克。我被一个巨大的帷幕包裹，里面的风景只有我一人能够看到。
低沉、激昂，我闭上眼睛，音乐在我的胸腔里喷涌而出。前世二十年的片段在幕前飞速闪过，我的情怀，我的忧伤，我的失意……全都化在这一曲里。
我越拉越快，越拉越熟悉，小提琴的缠绵承载着我的激情飞的好远……
不知过了多久，琴声渐止，我舒了一口气，缓缓睁开了眼睛……
吓，怎么这么多人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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